母亲的腌菜坛子

徐 晟

  四只腌菜坛子,空口朝天,像两双空洞的眼睛,木然望着厨房里的天花板。土黄色的釉面上,几丛稀疏的枝叶。经年积尘,暗淡了原有的光泽。

  四只腌菜坛子,是母亲留给我仅有的物件。打我记事起,家里就有几只腌菜坛子。那时,父亲是生产队会计,在那个贫困的年代,母亲的腌菜坛子,让我家餐桌上饭菜生香,让吃不饱饭的邻居家的女儿馋得不行。我家吃饭的时候,邻居家的女儿常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我家桌子上的饭菜。母亲给她盛一碗白米饭,夹一些咸菜,笑眯眯地逗她:“你过来给大妈做女儿,好吗?”女孩连连点头。等隔壁婶子喊女儿回家,小女孩死活不肯回去,说是要给我妈做女儿。就这样,母亲得了个“干女儿”。

  我家的好日子,被父亲的去世带走了。那年我读初二。父亲去世后,两个哥哥跟我们分了家,我和母亲相依为命。为了供我读书,母亲种地、养鸡、喂猪,忙个不停。但孤儿寡母,日子过得十分惨淡。尤其是我读高中那几年,母亲经常为我的学费发愁,常常东家借西家挪,才勉强凑够。平时零用的钱,全指靠着几只母鸡。母亲把卖蛋攒下的钱,用一方旧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,待我回家拿菜时,母亲再抖抖索索把手帕摸出来,一层一层打开,小心地把钱取出来交到我的手上。望着母亲日渐佝偻的腰,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,握着沾着母亲汗渍的毛票,我的心里,阵阵酸楚。

  高中三年,我的生活十分节俭,一袋米,一坛子咸菜,一个星期的生活就对付过去了。母亲的腌菜坛子,没有一个空着,三只坛子在家里,一只坛子在学校,一周一轮换。秋季开学的时候,母亲腌制的豇豆、鸡头苞梗正鲜;入冬,蛾眉豆、霉酱豆接上;开春,过年制作的霉豆腐、霉千张当家;到了夏天,腌韭菜、白花菜登场……母亲的腌菜坛子,像魔术师的百宝箱,总有取之不尽的腌菜。四只腌菜坛子,陪我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……

  结婚以后,生活一天天好起来。妻嫌母亲的腌菜坛子太大,腌制的咸菜不能一次吃完,烂掉可惜,就用饮料瓶代替了腌菜坛子。四只腌菜坛子被搁置起来,只有母亲每次来家里时,才一个人静静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。
  母亲去世后,腌菜坛子废置在厨房的一角,再也没有人去触碰。要不是母亲用过的物件,想着留个念想,恐怕四只坛子早已被扔掉。

  最近妻在网上看到,用饮料瓶腌制咸菜可能会有毒素,还是用过去的酸菜坛子腌菜卫生,于是妻让我把几只腌菜坛子清洗出来。触摸着母亲用过的腌菜坛子,那些尘封的往事,又一幕幕涌上心头。